我冲进洗手间,吐着吐着,瞥见了一缕绽开的红色,是血。关窗时往下望去,裴延礼还站在那里,在晚风与黑夜中,如同一座雕塑。精疲力竭倒在床上,不知过去多久,手机铃声又响起,是裴延礼的电话,他好像喝醉了,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。听清一句只:「唐枝,我想小驰了我」我挂了电话,忍痛将那串号码拖进了黑名单。我无法原谅自己,这场病,便是给我的惩罚,而我欣然接受,可死前,小驰的愿望还有两项没完成。贺仪光找到我时是在海边。这是小驰生前的心愿,我列了表格,想要在有限的时间内替他完成。第一项:跟爸爸过生日。被我划掉了。第二项:一家人去海边。离了婚,只有我是小驰的家人,这个愿望,算是完成了。站在海边,沙...
从前我对他有爱,有期盼,还有愧疚。多天来紧绷的弦断了。我突然坐起来,抓着小姑的胳膊,反击回去了一巴掌,她被打蒙了,捂着脸,睁大眼睛,满脸的不可思议。这个家里,除了裴延礼,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,小驰更没有。这一巴掌,我应该还回去。...
贺仪光找到我时是在海边。
这是小驰生前的心愿,我列了表格,想要在有限的时间内替他完成。
第一项:跟爸爸过生日。
被我划掉了。
第二项:一家人去海边。
离了婚,只有我是小驰的家人,这个愿望,算是完成了。
站在海边,沙子绵软潮湿,海浪轻轻拍过脚面,一望无际的蔚蓝大海被我的眼泪弄脏了,我想要弥补,哭声却愈发止不住。
如果小驰还在时,我答应带他来,该有多好?
起码他不会带着那么多遗憾离世。
可那时我总想一家人,裴延礼总归不能缺席,结果最后,站在海边的却只有我一个人。
风沙吹得我身体每一处都疼,回酒店的路上都在硬撑,可一走到房间门口,像是幻影一样的贺仪光站在那里。
他人影重叠,怒气不减,身为医生的职业修养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,「唐枝,你知道你这是在找死吗?」
病人不治病,还跑这么远,可不就是找死?
我来不及吃止疼药,就疼晕了过去。
好在,晕倒时身旁是医生。
不然我连小驰的第三个愿望都完成不了了。
贺医生要将我送去医院,但是到了我这个程度,在医院就是浪费住院费而已。
我现在全身上下已经没有多少钱了。
之前的医药费也都是贺仪光为我垫付的。
他家境不好,上学时总穿着一件白衬衫,领口与袖口处洗到发白发皱,阳光下可以看见衣服上浮起的绒毛,跟裴延礼的富裕并不相同,他的生活是拮据的。
正因为这份拮据,我要将这钱还给他。
痴恋十年的男人不在身边,最后救我、替我出住院费、药费的男人竟然是贺仪光。
我问他:「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?」
很久没有人对我这么好了。
贺仪光不说什么,只拿来干净的围巾替我戴上,然后说:「以前你对我很好。」
是吗?
我怎么完全不记得。
原来病到这个程度,是会影响记忆的。
「那时候你眼里只有裴延礼,当然不记得施舍过我这种人。」
不知怎么,我从他语气中听出了怨气。
贺仪光知道怎么救人。
他给我拿药,望着我的病容,语重心长道:「止疼药是救不了你的,你这个状况,最好尽快去做化疗。」
「化疗救得了我吗?」
不过是让我再痛苦一遍,还要丑陋地离去,我不要那样,我要漂亮地离世,这样小驰才认得我。
我不要吓到他。
贺仪光的沉默就是答案了,他是医生,可面对癌症,没有一个医生可以百分百保证病人的生命期限。
我捧着那杯热水,有些既来之则安之的坦然,「贺医生,既然你找来了,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?」
贺仪光撇过脸去,眼尾的一点水光还是被我看到了。
「要是给你安置后事这种忙,我可不帮。」
「不是的。」
我怎么会让他这样干净的人沾染这种晦气事,「……可不可以帮我拍张照,等我死后烧给我?」
海边餐厅的露台后刚好是一片茫茫大海的壮丽景观。
我站在那里,换上了干净衣服,可身体的脆弱不允许我在风口站太久,贺仪光帮我拍照,与大海合影,这照片我要拿给小驰看。
告诉他,他的愿望,妈妈帮他完成了。
我靠着露台栏杆,露出这些天第一个真诚的微笑,贺仪光尽心尽力帮我拍照,他想要帮我拍得漂亮些,可一个病人,是漂亮不起来的。
当我努力扯起嘴角,想要留下一张最好的照片时,出现在贺仪光身后的人却蓦然抢走了手机。
他低头翻看照片,每一张都是我在海边留下的,贺仪光都是拍摄者。
美好的氛围瓦解破碎,我的照片被删得一张不剩。
虚幻的光影里,我看到裴延礼捏着手机的指尖泛白,下颌绷紧了,那眼神好似在看一对狗男女,「唐枝,我找了你多久?这些天,你都跟他在一起?」
贺仪光上前一步,大概是想解释我的病。
我拉住他,挽着他的手支撑自己的身体,「还没祝你,新婚快乐。」
往后瞧了瞧。
我唤门后的梁平霜。
「梁小姐?」
四人同桌吃饭,这场景上一次还是在读书时候。
这么多年过去,梁平霜一点没变,还是餐桌上话最多的那个,她给我夹菜,丝毫没觉得这场面多荒谬。
「唐枝,几天不见而已,你怎么瘦了这么多?」
不光是瘦了,就连唇上面上都没血色了。
她这么一说,裴延礼跟着看来,那眼神像是心痛,但大概是我的错觉,他怎么会为我心痛?
「贺先生就是这么照顾人的?」
这又关贺仪光什么事情?
他对我而言只是老同学,是医生,肯抛下工作来找我,劝我回去化疗,又陪了我两天,我已经很感激了。
裴延礼凭什么指责他?
「他怎么照顾我,是我们是自己的事情。」我这样让裴延礼下不来台还是第一次。
读书时跟在他身后,当他的小尾巴,跟屁虫。
结了婚,他怎样冷落我与小驰,我都将他当作丈夫,等他到凌晨,给他做醒酒汤,擦洗身子,他生了病,我不眠不休照顾。
可那个唐枝已经跟着小驰一起死了,早没了。
梁平霜干笑两声,将手盖在裴延礼手背上,「延礼,你看我说什么来着,唐枝肯定好好的,瞧你,多此一举担心了吧?」
裴延礼将手抽走,这时我才注意到,梁平霜手上的戒指没了,裴延礼戴着的那枚,是我跟他的结婚对戒。
这是什么意思呢?
结婚这些年,这戒指只有我一人戴着,就像这场婚姻,始终是我的独角戏,我不演了,我退出了,裴延礼却将戒指又戴上了,这未免太讽刺。
「唐枝,我记得你之前最喜欢吃辣的了。」梁平霜说着将一块炙烤的羊肉搁在我碗里,浓重的辛辣味道呛得我嗓子不舒服。
贺仪光将盘子推开,「过去是过去,过去喜欢的,她现在未必喜欢。」
胃癌,再吃辛辣食物就是要命的。
贺仪光帮我解围,却被梁平霜起哄,「贺医生还是这么喜欢护着唐枝,那时候我就说你们很般配,果然终成眷属了,还没恭喜你们呢。」
「说够了吗?」裴延礼声色很僵,「把嘴闭上。」
尴尬与仓惶闪过梁平霜的脸上。
裴延礼怎么会这样跟她说话,连我都不禁诧异,他是最疼梁平霜的,护在心窝里,重话都没说过两句,现在却为了一句玩笑话冷了脸。
何况读书时,他不是没有跟着梁平霜一起开我们的玩笑。
我跟贺仪光一起吃饭,梁平霜会突然出现起哄,说些模棱两可又暧昧的话,裴延礼站在她身边,看向我们的眉目总是冷的,继而幽幽来一句:「吃个饭话还这么多,你们俩还真是搭。」
他也曾这么说过,如今却不允许梁平霜说了。
那块肉又被裴延礼推给我,我不喜欢的,他总是强迫我吞下,「我不信吃一口,会怎么样?」
「吃了你就满意了吗?」我视死如归似的拿起筷子,眼眶红了,从前我爱他,后来心怀愧疚跟他生活在一起,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,他却想要逼死我。
不等他的回答,我在裴延礼愕然的眸光下吃了那块肉,咀嚼吞咽下去,贺仪光突然夺下我的筷子。
「唐枝!」
医生都这么大惊小怪吗?这又不是毒药,不会死,我还不想死,只是想摆脱裴延礼。
真是奇怪。
结婚时我那么渴盼这跟他见上一面,可他夜不归宿。
离了婚,他却总是出现。
可我哪里还需要呢?
绞痛突然来临。
我捂着嘴巴,面色煞白,贺仪光站起来,脱口而出,「亏你还是唐枝的丈夫,她有胃……」
声音突然断了。
我紧抓着他的手。
裴延礼不解,「胃什么?」
「胃病。」
话一出口,我忍不住咳嗽,掩着唇,弯着腰,一片猩红咳在了掌心上。
可胃病而已,怎么会咳血?
从海边回来后,裴延礼出现的次数一次比一次频繁,而我的脸色更是愈来愈差,他拉着我去医院看病。
我甩开他的手,「别再来烦我,好吗?」
我的坚定让裴延礼慌乱,「唐枝,你从没告诉过我你有胃病。」
嗓子很干,我嘶哑的声音像是一把生锈锯子在锯朽木,生生锯开了我跟裴延礼的距离,「只是胃病而已,你应该去关心梁平霜。」
「你不怕我真的跟她结婚?」
裴延礼紧紧扼着我的手腕,体温与我融为一体。
「没了小驰,我要裴太太的身份做什么?现在我只想祝你们子孙满堂。」
裴延礼今后或许还会有很多孩子,但不会再有小驰了,那是他的第一个孩子,也是他今生弥补不了的亏欠。
小驰死后裴延礼的悲伤很少显露,可一转眼,他又那样悲情地站在我面前,情真意切道:「唐枝,在你心里,是这个孩子重要些,我还是我重要?」
「小驰重要。」我轻抿唇,咽下痛与苦,「如果没有小驰,我们的婚姻不会维持这么久。」
刹那。
裴延礼眼睛里好些有什么东西碎了。
甩开他,我上楼锁了门,吞下好多止疼药。
可没等药效发作,腹部的绞痛引发了多项器官的作乱,我的身体里仿佛有一只大手,在各处游走,抓挠,堪称凌迟。
我冲进洗手间,吐着吐着,瞥见了一缕绽开的红色,是血。
关窗时往下望去,裴延礼还站在那里,在晚风与黑夜中,如同一座雕塑。
精疲力竭倒在床上,不知过去多久,手机铃声又响起,是裴延礼的电话,他好像喝醉了,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。
听清一句只:「唐枝,我想小驰了我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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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无法原谅自己,这场病,便是给我的惩罚,而我欣然接受,可死前,小驰的愿望还有两项没完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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